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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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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0

回去路上,耿婳一言不發健步如飛,直到上車都沒搭紫殷一句話。

阮若驅車陪她一來的,此時看掌櫃的繃著臉,又見紫殷身上掛彩,一時間懵了。

“餵,你該不會老毛病又犯了吧。”阮若小聲問。她和紫殷是幽州老鄉,多少知道些他的過往。

紫殷好像什麽也沒聽見。

阮若八卦心思起來,都沒心思駕車了,兩眼放光問:“發生啥了啊,你快說!”

“好好趕你的車,一刻鐘回不了婳坊月錢扣光!”車廂裏傳來淩厲的訓斥。

“噢,知道啦。”阮若一鞭子抽在馬背上,馬蹄噠噠踏著水窪飛馳。

“你看她,一年比一年兇。”阮若笑嘻嘻對紫殷耳語。

紫殷沒接她的話,仍舊眉頭緊鎖,看著心事重重。實際上,從魏巍的房間出來他就感覺掌櫃微妙的情緒變化。

她剛剛故意在狗官面前裝得灑脫而已。

到了婳坊,芊芊執傘在門口等她們。耿婳掀開車簾,阮若和紫殷一左一右要扶她。

耿婳從阮若這邊下來。屋檐雨滴連連,她無視紫殷手邊的傘,直接去了芊芊那邊。

“掌櫃的。”紫殷慌了。

耿婳就跟沒聽見一樣,徑直去二樓閨房喝完一整杯熱茶,才有空找他算賬。

芊芊拿火折子點亮燈燭,眾人才看清耿婳那張比夜雨還冷肅的臉。

“沒你的事,睡覺去。”她擺了芊芊一眼。

“是。”芊芊紅著臉走了。

阮若一頭霧水,紫殷撲通跪了下來。

“說,為什麽去人家府上撒潑?”

“我、我就是想幫掌櫃的出口氣。”紫殷擡起眼皮偷看耿婳,她的眼神示意他繼續說。

紫殷又道:“從別館下山我就跟上他的車,想先探探路。”

“然後行跡敗露被人抓了個現形?”耿婳譏笑。

紫殷耳根子紅了一片,他哪裏想到魏巍會提前埋伏。

“誰讓她惹你生氣,我偏要教訓他!”他不忿地說。

溫暖的室內彌漫著他周身的血腥味,不用明說都知道他去幹什麽了。阮若眼睛瞪得大大的,沒想到他居然敢刺殺朝廷命官!

“偷雞不成蝕把米,反倒落人話柄,給我惹了一身騷!”耿婳臭罵他一頓,旋即又意識到不對勁。

她即刻問:“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?”

紫殷手指糾纏著:“我、我……”

“你怎麽敢打聽我的私事!誰給你的膽子!”耿婳吼道。

她隱瞞身世遠赴揚州就是為了洗清不堪回首的過去。自己都不願追憶的往事,竟然被身邊信得過的人暗地裏探聽。她能不氣嗎!

“虧我還把你當成得意門生。”耿婳倒吸一口氣,眼眶都濕潤了。

“掌櫃的,我錯了。”紫殷膝行過去,揪住她的裙角。

“我不是有意的,可你每回遇到他都思慮不安,我後來把你撕掉的信拼起來讀才知道你們原來是夫妻。紫殷絕對沒有故意打聽你的私事,掌櫃的求你不要趕我出去……”

阮若差點驚訝地叫出聲。什麽,掌櫃的和魏司馬是夫妻?魏司馬原來不是魏相嗎?掌櫃的在洛陽是丞相夫人?!

阮若再看向耿婳時,對她的崇拜和敬畏更深了一重。

耿婳側身過去擦幹眼淚,轉而掏出那張和離書,“啪”一聲扣在桌面,頗有種要展示給他們看的架勢。

事已至此,隱瞞無用。

“我和姓魏的以後各走各的路,你們先看清立場,哪個敢吃裏扒外,我決不輕饒!”

“是、是。”紫殷和阮若點頭如小雞啄食。

耿婳過了一會兒才洩氣。阮若不合時宜地說:“魏司馬,呸!姓魏的怎麽這麽爽快就給了和離書呢。他每次見了您都不像是想和離的……”

耿婳難得沒嗆她。她倒是也疑惑這點。

“他肯定是做多了虧心事,怕被報覆才給的。”紫殷立刻說。

“罷了,不管他了。以後誰再敢提他——”

二人異口同聲:“不敢不敢!”

耿婳滿意地點點頭。

夜深了,她打發兩人回去休息。第二天耿婳起來,眼睛累得睜不開,太陽穴也突突得疼。

三年前熬夜給他縫鞋而損耗的視力如今更是雪上加霜。

耿婳起床收拾好去了醫館。

雨後的春日花紅柳綠,空氣清新,耿婳漫步在街邊小道上,步伐也跟著歡快起來。再想起昨晚要回來的和離書,只覺心裏痛快。

“最快還有三個月,最快還有三個月。”她輕聲念叨著魏巍離開揚州的期限。

忽而被小石子絆了一下,她思緒跟著一滯,想到之前在洛陽城目睹的朝堂爭鬥,不由陷入沈思。

他被罷相後,京城的政敵還能許他順利回去?

當然不能。

保守派費盡心機將他拉下相位,又豈會輕易再將重權還回去?

洛陽司空府內,懷安公主和駙馬爺劉理今日上門就是為了此事。

“這有何難,原來是怎麽辦,現在照舊啊。”王司空自去年舊疾覆發,已經無法下榻出屋了。

即便如此,以他的權勢依然可以興風作浪,護住保守一派的安定。

魏巍遠在揚州鞭長莫及,那就可以拿他身邊人下手。之前王司空為首的人就曾以朋黨之由逼他遠走兗州,致使新政停滯。

招不在新,管用就行。

“如今聖上想要遷都,他為前路先鋒已經去了揚州,正是結黨營私的好時候。聖上多疑,為了權衡實力難免猜忌……”

半月後,曾任翰林院學士的許淵被調任嶺南。禦史臺一接到消息,就催命似的逼他上路。魏巍聽說此事,立刻上書求情。天子礙於情面以路途遙遠之由給了許淵一月的準備期,卻沒收回旨意。

許淵倒是瀟灑,直接奔揚州找摯友一聚,絲毫沒有被貶的覺悟。

“汪子元那個孬種,竟不置一詞!”

“三年前他就是王司空的人了。”魏巍氣定神閑地灑下筆墨,為許淵的集文寫序。

許淵奇道:“你還有心思笑。”

對啊,他當然想笑。他剛在揚州待了一個月,就有人坐不住了。沒想到忌憚他到如此程度,也算是對他側面的肯定了。

“你想坐以待斃?”許淵立刻替他否決,“不是你的風格啊,伯琳兄。”

魏巍不置可否:“來而不往非禮也。”

“想怎麽著?”許淵拉過他的酒杯,把酒滿上。

“我觀揚州官場汙濁之風,不輸京城。”魏巍說,“刺史王紳更是個不中用的草包。”

“你想從他這邊下手?”許淵問。王紳是王司空遠房堂弟之子,這確實是個很好的切入口。

魏巍推開他送來的酒杯,“暫且沒抓住把柄。”

不得不承認,王紳雖然色厲內荏,但處事圓滑,即便知道魏巍和王司空是政敵,但基於自身利益考慮,仍始終對魏巍禮待有加,各方面做得滴水不漏。

許淵一飲而盡,“放餌釣魚,哪兒能著急啊。”

“倒是連累了你,遠去嶺南,一路艱險。”魏巍拍拍他的肩。

“半個月後才出發呢。”許淵樂觀地說,“再說了,那邊好吃的也多。”

說完,他幹了魏巍那杯,又拿起酒壺滿上。

“也別老我喝啊。”許淵把酒杯往魏巍那邊遞,“是不是兄弟?看不起我?!”

魏巍蓋住杯口,笑道:“不喝你的口水。”

“嗐,你這人。酒量差直說嘛。”許淵打了個酒嗝,揉眼醒酒的功夫發現許久不見的好友變了樣。

發冠梳得一絲不茍,眼下烏青也少了許多。白衣翩遷,溫潤靜默,簡直跟少年郎一樣。

“你怎麽搞的,有新歡了?”原來可從沒見魏大丞相在意過外表。

魏巍垂下眼睫,放下酒杯。

許淵騰一聲湊過來斜眼笑:“嘿嘿,果然有事。”

“我能有什麽事。”魏巍說著撇開眼。

他從芊芊那裏得知耿婳在忙西街新店開業的事,經常兩頭跑。他以為能有偶遇的機會,誰知一次都沒碰上。

自從那晚給了和離書後,她就再也沒出現過。王夫人那邊看出端倪,來撮合的機會都不給了。他怕影響她的名聲,就給當時別館的商戶下了命令,不許他們嚼舌根。於是這些天耿婳相安無事,只顧著忙事業。

這也就算了,她為鎮場面請了王紳夫婦去剪彩,還一並請了劉長史和張別駕。一眾官員都在,就是沒有他!

魏巍為這事正生悶氣,許淵還要戳他脊梁骨。

“你也是該找個新的了,原來那個再漂亮也沒了。”許淵安慰說。

魏巍正氣呢,一聽這話直接說了實情。

“沒死?你就這麽放棄了?!”許淵不可思議地說。

相比之下,他對耿婳死而覆生不感興趣,畢竟是個浪漫的文人,這種場景在他的作品裏也是常見的。

“當然不是。”其實他說出來,就有向許淵取經的意思。

魏巍給了他一個眼神,許淵秒懂。

“原來你不會追女人啊,哈哈。之前不少同僚以為你有斷袖之癖,都不敢和你私交過密。我不敢茍同,以為你是那方面……”許淵欲言又止,看了他下身一眼。

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魏巍一掀酒杯潑他一臉,反唇相譏:“就你行,一把年紀了尋不到媳婦!”

“這年頭誰還成婚啊。”許淵大笑。

大奉民風開放,市井文化繁榮,勾欄瓦肆遍地都是,想找個相好的隨時都行。結婚成家生孩子?不存在的。

魏巍斜眼看他,冷冷說:“我對你成不成婚不感興趣。你愛吃不吃不想吃去你的嶺南,別在本官這裏晃悠!”

“呦,急了?”他放下酒杯。

“一個字,投其所好!”許淵醉醺醺說,“你知道人家喜歡吃什麽喝什麽?你知道人家想幹什麽追求什麽?你知道人家為什麽不辭而別對你恨之入骨?吶,你這不知道那不知道,還好意思跟人家破鏡重圓?我呸!誰願意跟你圓啊!”

他連珠炮似的說完,因為太過於投入,還噴了魏巍一臉吐沫星子。

魏巍緩緩擦去臉上雜物,不帶感情道:“領教了,許大情聖。”

“你慢喝,記得結賬。”魏巍起身要走。

許淵意識過來,趕緊去哄:“別別,好兄弟,別不理我。我還想留揚州參加花神節呢。”

他這半月都要在魏巍這邊蹭吃蹭喝,可不能得罪了這尊大佛。

魏巍不想再搭理他,但是許淵那一連串話就像醒世恒言一樣響徹在他耳邊。

他突然意識到,即使同塌而眠做過夫妻,他仍然對耿婳知之甚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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